内河

2017/8/29

一.

我对他人的忍耐力很强，对自己却完全忍耐不了。耳机线扯掉了会生气，走路绊到会生气，吃的太饱会生气，没有吃饱会生气。对外部世界的过度挑剔和忍气吞声，咽到肚里变成对自己的不满意，时刻的苛责才是我活着的真实感受。我恨我自己有错，我恨我自己没错。

二.

那个印度老师上课跟我们唠嗑，说她的右手腕不可以往左转，因为小时候爬树摔下来，折了手，又不敢跟家人说，就任由它这样下去。后来疼痛复发，她没有瞒住家人，去看医生，医生说只能做个手术，把已经再次生长完全的骨骼复位，或者不要管它，忍忍就没有感觉了，以后对身体也都不会有影响。她被吓坏，太害怕痛苦，毅然决定不要做手术。在后来的日子里，她也遇到过嘲笑和不方便，于是持续地怪她的母亲，给了她没必要的泛滥自由，以至于让她贪恋一时的逃避，做了错误决定。 "I was just a kid!" 她夸张地大喊，惹得前两排的学生跟着大笑起来。她的姿态神情，就她仿佛现在仍然耿耿于怀记恨着那棵树、抱怨她的母亲。

她就这样过了这么多年，之后旧的伤真的再也没痛过。她从不跟别人说起这件事，也几乎要忘记儿时因为调皮，她折过自己的右手腕。

我当然，对她从不提及她的手腕持怀疑态度。显而易见，她觉得这是很有趣的一件事，在沉闷的课堂或者尴尬的饭桌上，她一定把它当作玩笑话反复讲过许多次。

说完这个故事，她终于肯放我们走。充数的滥竽只要凑够了时间，倒也算是一场好演出。走的时候，她还在展示她无论怎么向左扭都动不了的手。

这个世上，有病的人尚且可以活到正寝善终。知道自己的病痛还能正常生活，真是再好不过。然而不知道也不治疗，同样不会死掉。因为人们遭受的顽疾不只肉体的腐朽，还有精神的变异。

日剧「直美与加奈子」里有句台词：普通很特别。做到普通很难啊。加奈子梦想着过平淡的人生，组建家庭、相夫教子，却嫁给了家暴男，动辄被施暴。她的嘴总被打破，她甚至尝不到水普通的甜味。

做个普通人是对么不简单。

而假装一个普通人，对于心理不健全的人来说，是多么步步维艰。

情绪无法说清，心理问题无法摆上台面寻求共鸣，病人只能想尽办法，维持别人眼中正常人的生活。就这样活下去，太宰治三十九岁才成功地死去，万一我们也试一试，兴许也能遇到一件春日浴衣。

过普通的生活，说难也没到不可能的程度。

青蛙用温水煮，滚烫的水对谁来说都太残忍。等青蛙感觉适应，它已经丧失逃生的能力。

忧郁地活着，度过周期性的寻死的难关，宇宙仍然按着预想继续。生活从不是被当头棒喝所毁，生活的终结像是万物在岩浆中缓慢陨灭。

毕竟，折断的手腕根本不碍漫长人生的事。就这样弯曲的生长下去，也可以有普通的权利。

什么事情都可以用“反正也死不了”安慰，这样的宽容我顶礼膜拜。令我们想死又死不了的事情多了。人们洋洋得意，欣欣自喜，殊不知这是神把他们判了缓刑。